张伟丽 （农健/图）
第二回合一分五秒，裁判叫停比赛，宣布赢家以裸绞获胜。随即，象征UFC女子草量级冠军的金腰带戴在了张伟丽身上。那是纽约时间2022年11月12日晚上，时隔567天后，张伟丽重新拿回金腰带。
入场时曾响起熟悉的《沧海一声笑》，张伟丽最喜欢这首歌的洒脱精神，其中有一句是，“谁胜谁负天知晓？”
三年前，张伟丽击败了巴西人杰西卡·安德拉德，成为亚洲首位UFC世界冠军。半年后，她又在UFC248战胜波兰人乔安娜·耶德尔泽西克，卫冕胜利。那时，没有人会想过张伟丽有一天会输。
对张伟丽来说，2021年无疑是艰难的一年，她输掉了与罗斯·娜玛尤纳斯的一番战和二番战，经历了人生的最低谷。先是在4月，首回合78秒即被TKO（战术性击倒）；7个月后，在纽约麦迪逊花园广场，经过五个回合的鏖战，裁判再次判定罗斯获胜。当时，张伟丽大方地祝福了对手，并坦然接受了失败，认为自己拿出了全部力量，但是“困难永远都打不倒我”。
外界舆论汹涌滔天，张伟丽却出奇平静。几乎每一天，她都会进行一次自我激励。2022年4月开始，放下心理包袱的张伟丽辗转泰国、新加坡、美国等多地训练，并在6月赢下与乔安娜的二番战，获得挑战金腰带的门票。最终在UFC281，张伟丽击败美国人卡拉·埃斯帕扎，重夺金腰带。2022年12月22日，ESPN DC&RC公布了年度最佳榜单，张伟丽当选年度最佳女选手。
“2019年我拿到第一条金腰带，这是中国和亚洲第一条UFC金腰带，那个时候是梦想成真的感觉，而这一次是一颗平常心对待。”张伟丽对南方周末记者说，“现在回想起来，那个时候我的状态其实不够成熟，不管是心态上，还是技战术上，还是对一些问题的看法上，都不成熟。后来经历了失利和低谷以后，我觉得最大对手仍然是自己，通过比赛自我成长才是最重要的，我从2022年开始成熟起来，今年的状态是有史以来最好的状态。”
“所有人都看着你，你要不停地变化”
张伟丽在普吉岛待了大约半年，进行站立、力量、摔跤、柔术等全方位训练，不允许自己有短板。这段时间，她练习最多的仍然是基本功，几乎每天都要重复枯燥的踢腿、打拳，以及拳脚衔接和掌握变化节奏。
张伟丽在UFC的八角笼中，遇到了来自全世界的顶尖高手，罗斯从小学跆拳道，卡拉练习摔跤，乔安娜练习泰拳，而张伟丽则是练习武术，“MMA是一个很有包容性的运动，不管你练什么，你能想到的技术都可以用在里面，我也想展示更多的中国传统武术。”张伟丽对南方周末记者说，比如八极拳关于肘力量的运用，太极拳缠丝之力，通臂拳的穿透力等。
“每一个MMA运动员都需要学这么多，你要想成为一个‘六边形战士’，没有短板的话，都得练很多。以前在UFC，你战力特别好就能拿冠军，或者你摔跤特别好、柔术特别好，有一样特别优秀的地方就能拿冠军，但现在不行了。”张伟丽说，“现在你只要有短板，输几率很大，我们要做到力量、速度等各方面没有短板，你的战术还得一直变化，如果打法一样的话，很容易被人针对。尤其我现在在这个位置上，所有人都看着你、都研究你，你要不停地变化。”
不管是站立、地面还是摔柔，团队准备了多种进攻和防守上的预案。他们设想在八角笼不同位置，如果这位极擅摔跤的对手突然抱摔，张伟丽应该如何应对和反击。比赛的进程完全验证了他们的设想，张伟丽一直掌控着全局，她很好地把握住了两者的距离，卡拉找不到合适的抱摔角度。第二回合，她裸绞降服卡拉，以对手最擅长的方式终结了比赛。
张伟丽明白，摆在自己面前的除了体力和技术，还有心理的博弈。与罗斯一番战时，出场音乐刚刚响起，现场的嘘声和跺脚声便传来，她感到烦躁，听不清教练的战术安排。首个回合，罗斯携带主场优势一记高扫命中了张伟丽的头部，比赛就这样匆匆结束了。
那是一段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。张伟丽会时不时想起2021年的两次失败，这是一个坎儿，尽管周围人都劝她看开一点，要正面面对，但张伟丽知道，只有自我和解，才能真正走出阴霾。她剪掉了自己的头发，不断和自己对话，劝自己“松”下来，离开那些“不好的事情”。
之后，张伟丽开始听着嘘声训练和运动、休息，直到这些噪音再也不能干扰到自己，她感觉自己的心态完全打开了。一开始打比赛的时候，张伟丽会去搜自己的名字，不友好的声音和攻击令她难过，甚至回复过一些难堪的评论。后来，她不再回复这些负面的内容，“心里真难受，还不如打一拳发泄一下”。
“我现在有更稳的感觉，更享受拳台，以前的时候去比赛，一关上（八角笼）门以后啥也不想就想赢，现在我更享受比赛的过程，享受自己的成长。”张伟丽对南方周末记者说，“观众也在成长，以前大家只关心表面胜负，没有看到下面的东西，你付出了多少，他们不会想，你输了说什么都是错的，现在的观众和前几年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”。
比赛临近，张伟丽还遇到了减重问题，她的右脚大脚趾受伤，加上生理期来临，减重效果一直不如意，她焦虑得无法入睡，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。张伟丽干脆停下来，精神不再那样紧绷，尝试吃了点碳水，得到些许满足后恢复减重训练。当她不再考虑结果，最终顺利完成了称重程序。夺冠当晚的庆功宴是在纽约一家中餐厅，备战期间，张伟丽的愿望是吃一顿中餐。这一次，她吃了最爱的冰淇淋，这是八个多月来第一次吃到甜品。
“在八角笼里展示女性力量”
张伟丽参观UFC的总部时，看到楼梯的侧面摆满了名人堂成员的照片。“哪一个冠军是完全没有失败，一直赢下来的吗？没有，这是一个过程。”张伟丽对南方周末记者说，“不管比赛输赢，他们付出了所有，成就了最好的自己，而且也展现了最精彩的比赛，为这项运动作了很大的贡献。”女性在UFC的赛事最早追溯到2013年，这使得名人堂中女性成员的画像较少。
张伟丽看到了隆达·罗西的画像，这位UFC前任女子雏量级冠军，人称“十字固女王”，创造了UFC历史上最快结束的冠军战记录。张伟丽心中最伟大的五个UFC女选手中，隆达·罗西排在第一位，她当初也受到了隆达·罗西的激励和影响。这份榜单里还有老对手乔安娜。
1990年，张伟丽出生在河北邯郸矿区一个普通煤矿工人家庭。她在12岁进了武校，14岁便拿到河北散打冠军。后来因为腰部伤病，张伟丽在17岁的时候选择退役。“北漂”期间，
张伟丽做过服务员、保安、幼儿园老师等。
“那个时候比赛非常少，专业的商业赛也非常少，也不了解外边的世界。”张伟丽回忆，腰伤缺少科学的治疗手段，自己也经历过迷茫的阶段，不知道是否要继续打下去，和许多人一样放弃了。直到在健身房遇到MMA选手吴昊天后，张伟丽踏上了综合格斗之路。
张伟丽能吃苦，最多的时候，两年内打了14场，从无败绩，一般选手每年只打3场。“那个时候就是要以赛代练，通过不同的对手来让自己的经验更丰富，保持好的状态。打到UFC的话，本身比赛的密度没有那么高，这个时候就想着往高处走到顶尖。”张伟丽说。最初打拳的时候，她会“心软，不忍心打”，后来把综合格斗当作一份职业，全力以赴才是对对手的尊重。
张伟丽曾在拳台上说，“在这个八角笼里，我觉得所有人都值得尊重。我不希望在八角笼里说垃圾话，我觉得在这个平台上，我们都是武者，都需要相互尊重，我们需要给孩子们做一个好的榜样。我们是冠军，我们不是暴君。”2022年6月，当她一记转身鞭拳KO乔安娜后，张伟丽称赞乔安娜“是一个战士”，自己会一直看着她，这是一个传承，“我们不是在打比赛，我们在八角笼里展示女性力量，我们女性，谁说我们不可以？”
张伟丽提到，过去参与综合格斗的女性比较少，大众对这个新的运动了解不多，带有一些偏见，“对女性运动员不够了解”。张伟丽从小遇到很多质疑声，“一个女孩天天打得鼻青脸肿干什么？”
如今，情况明显发生了变化。在自己的拳馆，张伟丽看到许多小女孩来练习综合格斗，“大家对女性运动员的偏见完全不一样了，对女性美的定义也不一样了。”拳馆里有个小女孩，从9岁就开始参加训练，现在已经14岁了。她的爸爸告诉张伟丽，目标就是UFC冠军，“志向特别重要，一定要向着这个方向去努力。”
在综合格斗的道路上走过十年，张伟丽感觉到，这项运动的关注度早已不可同日而语。以前她觉得综合格斗是小众运动，现在国内有拳馆、体校、专业队、省队等，参与综合格斗的人口基数很大，拳馆特别多，大部分健身房都有拳台和格斗教练，“环境越来越好，商业赛也越来越多，氛围环境比以前好太多了”。她有信心以后会出现更多的冠军。张伟丽觉得，中国的年轻拳手需要更多的比赛去磨练自己，需要更系统的训练，通过和不同国家的高手对战进步，但现在特别职业的MMA教练数量还是较少。
35岁的乔安娜在八角笼输给张伟丽后决定退役。对于自己的身体，张伟丽有更长远的规划，关于如何延长自己的身体状态、保养身体。至少现在，她感觉自己的精神和身体状态处在最佳时刻，巅峰期仍未到达，“最重要的是自己，谁激励你都没用，你自己认准了的事儿，你自己认准的路，不管遇到什么困难，你就努力地去克服它，在困难当中学习经验。”张伟丽对南方周末记者说。
南方周末记者 张锐
